投石
玄凌微服出访，避开宫中耳目，如释重负。溜达到江边，果然见赵正儒在撒网。
“大人是想劝朕，临渊羡鱼，不如退而结网？空有大志，不如等待时机一鸣惊人？”
赵正儒麻利地收网：“微臣听闻古有隐士垂钓，我也想得美名，可钓鱼太慢，只能逼得我撒网了。”
玄凌莞尔：“大人日子过得颇有滋味，倒也逍遥自在。”
玄凌说到伤心事，眼睛一酸：“可惜我既然不逍遥，壮志也未酬。日日当个傀儡皇帝，看着摄政王在朝堂上耀武扬威，真是丢列祖列宗的脸。”
“摄政王他……”
玄凌未等他说完，愤愤道：“周奕渮他欺人太甚！他一直推延阻挠，不让我亲政不说。还日日把我拴在尚书房里，他就是想软禁我！”
“我听说摄政王殿下亲自为陛下编写了《帝鉴》，点评历代帝王的得失功过，让陛下知史更替、心如明镜……”
“可他不敢让朕批奏折！他把玉玺抓在手里不放开！”玄凌冷笑。
赵正儒知道已劝不回玄凌了：“陛下是真命天子，静待时机，以不变应万变才是上策。”
“殿下下朝了？太后在等着呢。”侍女笑着迎他，周奕渮却摆摆手：“本王还和王完王大人有要事相商，你先下去吧。”
侍女知趣退下，周奕渮咳嗽了几声，幕僚王完赶忙上前取出药丸：“殿下近日身体不适，这是微臣在民间求的偏方，咳嗽时取一粒在鼻下一嗅，便清爽了。”
周奕渮一闻，果然舒服多了：“以前老是笑周奕澹是个病秧子，如今我也老了……”
“殿下年富力强、春秋鼎盛，怎么能说老呢？不过是些小疾罢了。”幕僚赶紧劝慰。
周奕渮笑着摇摇头：“我自己清楚的。”
周奕渮细细嗅着药丸，半晌才问：“怎么武邑侯在朝堂上，老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？”
幕僚笑道：“还不是他的好闺女惹的祸！殿下荣升摄政王后，邀杜氏回府，她却不从，百官哪里敢给武邑侯好脸色？”
“我当上摄政王后，是叫过杜卓英回府……我娶她时是为了武邑侯的兵马，虽然她的性子刁钻倔强。没想到我不计前嫌，她却不知好歹，那就在寺庙里老实呆着吧！”周奕渮把玩着那颗药丸，叹了口气，“说到底，杜卓英，还有我发妻夏氏，娶她们只为争权夺利，我也有些对不起她们。”
幕僚见他回忆往昔有些动情，试探道：“那，要不要派人问候杜氏？微臣听闻，杜氏与先帝的舒贵妃走得很近呢，怕惹些事端……”
“阮氏？”周奕渮好久没有听见这个名字了，“这个摆夷女子无权无势，不过靠周奕澹的恩宠昙花一现，有什么好留心的？”
“那微臣提名一个要留心的，汝南王如今，可不大消停。”王完大人拱手低眉，偷瞄着周奕渮的反应。
周奕渮放下药丸，不动声色：“怎么个不消停法？”
“虽然他依旧与慕容兄弟醉生梦死，可是据微臣的细作来报，他还偷偷与各地将领联络呢。”
周奕渮不屑：“各地将领是与博陵侯有交情，才高看他一眼！博陵侯已被碎尸万段，怎么，他们觉得仅凭玄济一人之威，就能扑灭本王？”
王完坚持道：“可听说近日，汝南王王妃贺氏也频繁出入太后和各府夫人处，这里面没什么蹊跷？”
周奕渮站在一把尘封已久的宝剑前，拔刀出鞘：“好，我听你的，已经灭了博陵侯，本王不介意搭上一个汝南王，都是为了玄凌的江山。”
周奕渮把寒光凛凛的宝剑递给王完大人，却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：“王大人多少岁了？”
王大人不知何意，道：“今年是而立之年。”
“正是为国效忠的好年纪。我的身体每况愈下，我自己是清楚的……”片刻之间，周奕渮已布出一局，“如今终于与自己心爱之人光明正大长相厮守，我也知道什么叫知足常乐，不想轻易动刀戈了。”
周奕渮的唇角含着一抹薄笑：“我一生戎马，能老死在夫妻恩爱的平淡日子里，也算此生无憾了。”
“你先去吧。”周奕渮惋惜王完道。
周奕渮入慈宁宫时，玄凌正在成璧跟前背书。
成璧自那次金丸击鸟事件，被周奕澹责骂后，便对玄凌的学业严苛到近乎苛刻的地步，还立下宫规，玄凌日日都要来成璧处复述太傅今日讲的课，如有不对，立刻用戒尺打手。
这规矩在玄凌登基后也没改，成璧心里叹了口气，这规矩也不全是为了督促玄凌。她日日做这一出，也是为了让天下传她朱成璧教子有方、有帝母之仪的美名，连带着玄凌也被尊为严母教导下的帝王之才。
连隆庆帝周奕澹都拉着她的手说过：“母有德而子贤，要是宜妃的玄洵早给你抚养，也不会成今天这个样子了。”
成璧笑盈盈道：“玄清被陛下亲自教养后，玄凌见不着弟弟想得慌了。既然陛下夸臣妾有德，何不继续让臣妾抚育玄清？”
隆庆帝赶忙摆手，脱口而出：“你对孩子太过严苛、不近人情，玄凌受罪也就罢了，玄清怎么能受得了？”
往事如烟，成璧有些心疼在一板一眼背书的玄凌：“罢了，今日天热，就带陛下回去吧。记得喝完冰镇绿豆汤，解解暑气……”
周奕渮一直在屏风后听着，此刻忽然打断道：“让玄凌继续背。千里之堤溃于蚁穴，怎么能有一日懈怠？”
玄凌压着火气道：“不劳摄政王操心！”
成璧也劝道：“今日暑热……”
周奕渮寸步不让：“皇帝是天下人的表率，文官以笔安天下，武将提戈定太平。皇帝的功课若是不好，怎么能让天下人信服？”
玄凌只得乖乖背书，背完便一甩衣袖，大步流星地走出殿。
成璧抱怨道：“你又不是不知道，玄凌与你合不来……”
周奕渮无辜道：“我是为了督促玄凌当一个贤君明主，可不能像先帝一样庸庸碌碌。”
这话把成璧逗笑了：“想当年你也不是个安心读书的……”
“你现在来数落我啦？当年你是大字不识的野丫头，还不是我手把手教你写的字？”周奕渮好笑着搂住她，“不过你聪明，什么文章看一遍，就过目不忘。”
玄凌回仪元殿气道：“周奕渮真是太无法无天了！他如今出一言而盈廷称圣，发一令而四海讴歌，天下如今只知有摄政王，不知有朕！”
李长也只能拾笑道：“摄政王也是一片苦心，盼着陛下成材……”
话音刚落，一个侍卫慌慌张张小跑来玄凌跟前：“陛下不好了！”看见李长在侧，立马闭了嘴。
玄凌向李长大手一挥：“下去吧。”
那侍卫立马道：“陛下，摄政王让王完王大人领兵，说是要押汝南王回京问审……”
玄凌一皱眉：“王兄有何过错？凭什么要问审？”
“这……摄政王押他回京，总能找到罪名的。”
“胡闹！朕要去慈宁宫！”
玄凌刚踏入慈宁宫，就看见贺妃已经在成璧面前哭着求情了。
“太后，我夫君他日夜戍边为国为民，没有犯大错，凭什么被摄政王无缘无故押回京？”贺妃哭得肝肠寸断，“这是什么道理？就是摄政王，他也越不过一个‘理’字。”
玄凌上前扶起贺妃：“王嫂放心，朕定会还王兄一个清白的。”
成璧心下不悦，但还是叫竹息，把已经哭花妆的贺妃扶去偏殿梳洗更衣，对玄凌道：“你是不知道，当年玉厄夫人与博陵侯对太子宝位虎视眈眈，汝南王是我们母子大敌，敲打敲打他也是好事。”
玄凌反唇相讥：“那儿子看摄政王也不怎么安分，要不要也一视同仁，敲打敲打摄政王？”
成璧无言，只能道：“自然，若汝南王没有反心，我也会让他官复原职的。”
“三堂会审汝南王后，也没看见实打实的罪证，朝野上下都有怨言呢。”成璧抱怨，“也是你惹的祸，他好端端的又没有闹事，你干嘛把他抓回来？”
周奕渮半躺在床上，不在乎道：“博陵侯都没了，玄济当然翻不了浪。”
“那你折腾什么？”
周奕渮取下一石子扔进晶莹剔透的水缸之中，泛起层层涟漪不止：“不过是帮玄凌，再杀杀玄济的威风罢了。”
终于，玄凌第一次求见周奕渮，入慈宁宫寝宫内殿，见他大大方方半倚在成璧的床上，低下眼眉：“求殿下开恩，饶我兄长玄济一命。”
成璧都听出来了，玄凌如此恭顺的语气里，是赵正儒教的说辞。
周奕渮洋洋得意，不依不饶：“既然没有审出什么，那本王自然会放他的。对了，我已被封皇父摄政王，这可是陛下自己下的圣旨，皇帝应该怎么称呼我呢？”
玄凌咬牙切齿，也只能忍气吞声：“父皇。”
成璧了悟，周奕渮抓玄济这一出戏，是敲打汝南王，确认权力还在自己的手上，自己还是朝野与宫廷的主宰。
结果如他所愿，他应该安享余年了，不是吗，成璧的心底有些发苦。
周奕渮起身，身姿一如既往的挺拔，看不出疲惫与病态，那是军旅生涯给他留下的底色：“误抓汝南王一事，是小人给本王进的谗言，本王一时糊涂罢了。来人，把王完问斩吧。”
成璧默默盯着他，原来他早就想好了后手，谱好了戏路。落入水缸中的石子，终于尘埃落定，平息了波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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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正儒麻利地收网：“微臣听闻古有隐士垂钓，我也想得美名，可钓鱼太慢，只能逼得我撒网了。”
玄凌莞尔：“大人日子过得颇有滋味，倒也逍遥自在。”
玄凌说到伤心事，眼睛一酸：“可惜我既然不逍遥，壮志也未酬。日日当个傀儡皇帝，看着摄政王在朝堂上耀武扬威，真是丢列祖列宗的脸。”
“摄政王他……”
玄凌未等他说完，愤愤道：“周奕渮他欺人太甚！他一直推延阻挠，不让我亲政不说。还日日把我拴在尚书房里，他就是想软禁我！”
“我听说摄政王殿下亲自为陛下编写了《帝鉴》，点评历代帝王的得失功过，让陛下知史更替、心如明镜……”
“可他不敢让朕批奏折！他把玉玺抓在手里不放开！”玄凌冷笑。
赵正儒知道已劝不回玄凌了：“陛下是真命天子，静待时机，以不变应万变才是上策。”
“殿下下朝了？太后在等着呢。”侍女笑着迎他，周奕渮却摆摆手：“本王还和王完王大人有要事相商，你先下去吧。”
侍女知趣退下，周奕渮咳嗽了几声，幕僚王完赶忙上前取出药丸：“殿下近日身体不适，这是微臣在民间求的偏方，咳嗽时取一粒在鼻下一嗅，便清爽了。”
周奕渮一闻，果然舒服多了：“以前老是笑周奕澹是个病秧子，如今我也老了……”
“殿下年富力强、春秋鼎盛，怎么能说老呢？不过是些小疾罢了。”幕僚赶紧劝慰。
周奕渮笑着摇摇头：“我自己清楚的。”
周奕渮细细嗅着药丸，半晌才问：“怎么武邑侯在朝堂上，老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？”
幕僚笑道：“还不是他的好闺女惹的祸！殿下荣升摄政王后，邀杜氏回府，她却不从，百官哪里敢给武邑侯好脸色？”
“我当上摄政王后，是叫过杜卓英回府……我娶她时是为了武邑侯的兵马，虽然她的性子刁钻倔强。没想到我不计前嫌，她却不知好歹，那就在寺庙里老实呆着吧！”周奕渮把玩着那颗药丸，叹了口气，“说到底，杜卓英，还有我发妻夏氏，娶她们只为争权夺利，我也有些对不起她们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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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奕渮放下药丸，不动声色：“怎么个不消停法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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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奕渮站在一把尘封已久的宝剑前，拔刀出鞘：“好，我听你的，已经灭了博陵侯，本王不介意搭上一个汝南王，都是为了玄凌的江山。”
周奕渮把寒光凛凛的宝剑递给王完大人，却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：“王大人多少岁了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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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奕渮入慈宁宫时，玄凌正在成璧跟前背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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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规矩在玄凌登基后也没改，成璧心里叹了口气，这规矩也不全是为了督促玄凌。她日日做这一出，也是为了让天下传她朱成璧教子有方、有帝母之仪的美名，连带着玄凌也被尊为严母教导下的帝王之才。
连隆庆帝周奕澹都拉着她的手说过：“母有德而子贤，要是宜妃的玄洵早给你抚养，也不会成今天这个样子了。”
成璧笑盈盈道：“玄清被陛下亲自教养后，玄凌见不着弟弟想得慌了。既然陛下夸臣妾有德，何不继续让臣妾抚育玄清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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成璧抱怨道：“你又不是不知道，玄凌与你合不来……”
周奕渮无辜道：“我是为了督促玄凌当一个贤君明主，可不能像先帝一样庸庸碌碌。”
这话把成璧逗笑了：“想当年你也不是个安心读书的……”
“你现在来数落我啦？当年你是大字不识的野丫头，还不是我手把手教你写的字？”周奕渮好笑着搂住她，“不过你聪明，什么文章看一遍，就过目不忘。”
玄凌回仪元殿气道：“周奕渮真是太无法无天了！他如今出一言而盈廷称圣，发一令而四海讴歌，天下如今只知有摄政王，不知有朕！”
李长也只能拾笑道：“摄政王也是一片苦心，盼着陛下成材……”
话音刚落，一个侍卫慌慌张张小跑来玄凌跟前：“陛下不好了！”看见李长在侧，立马闭了嘴。
玄凌向李长大手一挥：“下去吧。”
那侍卫立马道：“陛下，摄政王让王完王大人领兵，说是要押汝南王回京问审……”
玄凌一皱眉：“王兄有何过错？凭什么要问审？”
“这……摄政王押他回京，总能找到罪名的。”
“胡闹！朕要去慈宁宫！”
玄凌刚踏入慈宁宫，就看见贺妃已经在成璧面前哭着求情了。
“太后，我夫君他日夜戍边为国为民，没有犯大错，凭什么被摄政王无缘无故押回京？”贺妃哭得肝肠寸断，“这是什么道理？就是摄政王，他也越不过一个‘理’字。”
玄凌上前扶起贺妃：“王嫂放心，朕定会还王兄一个清白的。”
成璧心下不悦，但还是叫竹息，把已经哭花妆的贺妃扶去偏殿梳洗更衣，对玄凌道：“你是不知道，当年玉厄夫人与博陵侯对太子宝位虎视眈眈，汝南王是我们母子大敌，敲打敲打他也是好事。”
玄凌反唇相讥：“那儿子看摄政王也不怎么安分，要不要也一视同仁，敲打敲打摄政王？”
成璧无言，只能道：“自然，若汝南王没有反心，我也会让他官复原职的。”
“三堂会审汝南王后，也没看见实打实的罪证，朝野上下都有怨言呢。”成璧抱怨，“也是你惹的祸，他好端端的又没有闹事，你干嘛把他抓回来？”
周奕渮半躺在床上，不在乎道：“博陵侯都没了，玄济当然翻不了浪。”
“那你折腾什么？”
周奕渮取下一石子扔进晶莹剔透的水缸之中，泛起层层涟漪不止：“不过是帮玄凌，再杀杀玄济的威风罢了。”
终于，玄凌第一次求见周奕渮，入慈宁宫寝宫内殿，见他大大方方半倚在成璧的床上，低下眼眉：“求殿下开恩，饶我兄长玄济一命。”
成璧都听出来了，玄凌如此恭顺的语气里，是赵正儒教的说辞。
周奕渮洋洋得意，不依不饶：“既然没有审出什么，那本王自然会放他的。对了，我已被封皇父摄政王，这可是陛下自己下的圣旨，皇帝应该怎么称呼我呢？”
玄凌咬牙切齿，也只能忍气吞声：“父皇。”
成璧了悟，周奕渮抓玄济这一出戏，是敲打汝南王，确认权力还在自己的手上，自己还是朝野与宫廷的主宰。
结果如他所愿，他应该安享余年了，不是吗，成璧的心底有些发苦。
周奕渮起身，身姿一如既往的挺拔，看不出疲惫与病态，那是军旅生涯给他留下的底色：“误抓汝南王一事，是小人给本王进的谗言，本王一时糊涂罢了。来人，把王完问斩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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