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章 第22章
芬提斯最近变得越来越寡言少语，有时候即便没有治疗事项，他也会在威利尔身边一坐就是一夜。
大家都知道皇家医学院副院长和远征军总指挥官年少相识，情感笃深。如今芬提斯亲自医治好友，看着他在病痛中喘息挣扎，这番痛苦想必也在折磨着自己的内心。
芬提斯的确很痛苦，他痛苦于自己一次次为那个选项而动心。只有呼吸机上一跳一跳的数字和心电图的规律波动，才能让他获得片刻的安宁。
他是医学世家莱因哈特家族的骄傲，他是拜洛奇生物学奖的获得者，他是皇家医学院的副院长，但归根结底，他是一名医生。艾肯医学的进步基于无数可怖和不人道的医学人体实验，芬提斯无意一边享受现代医学成果，一边指责前辈的残忍，但他确实反对毫无意义的医学实验——将每一次实验的牺牲最小化，将效果最大化，才是他的追求。
童晓对于整个艾肯帝国来说是特殊的。对她免疫系统的研究，虽然无法在一代人的时间里恢复艾肯人的免疫力，但她的存在就意味着希望不灭。虽然他一直在嘴上打击威利尔对恢复艾肯人免疫力的热情，但若他真的不在乎，便也不会冒险偷偷帮他。
经过初步的克隆人实验，芬提斯知道童晓的免疫系统并非全能，不能对所有的病菌和病毒都针对性地产生抗体，所以即便往她的身体里注射了这种未知病菌，他所能收获的，也许只是另一个病人，白白浪费了一条性命，也葬送了整个艾肯帝国的希望。
可如果不拿她来做人体实验……芬提斯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，十指紧紧地扯住头发——难道要他眼睁睁看着威利尔死吗？
佩林和赛拉维亚公主都不再问他威利尔还有多长时间，因为随便一个人都能感觉到他的情况越来越糟糕，没人愿意面对那个时间线。但作为主治医生，芬提斯心里一清二楚——如果医学院那边还不能筛选出特效药，威利尔活不到下个星期。
本来他可以选择用童晓的克隆人，但是很不巧地是前阵子威利尔出去巡视，让他销毁了全部的克隆人，现在再重新取样制造克隆人，再注射病菌等实验反应，一周的时间根本不够用。
安静的病房中，监控威利尔状况的仪器突然报警，显示长期的全身换血使他的心脏负担过重，需要减速换血。但是减速换血就意味着血液中病菌浓度又将加速上升。
管不了那许多了。芬提斯调低了血液流速，之后给佩林发了一条消息，“把童晓带来。”
这是一场诡异的身份调转。
童晓依稀记得自己刚到这个世界时，威利尔隔着医学实验室玻璃看她的那一眼。如今依旧是医学实验室，依旧是围观者与病人，但她没有想到，躺在病床上那个浑身接着检测仪器，昏迷不醒的人是威利尔。
童晓瞪大了眼睛，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，看向带她来的佩林，甚至不切实际地期望佩林告诉她这是个恶作剧。可佩林严肃且悲伤的面容告诉她这一切正如她所想。
“怎么会？”童晓只能问出来这三个字。她并非有多喜欢威利尔，但她也绝不希望威利尔死掉。
无论如何，这个男人在战场上派人把她捡了回去，在她被绑架时也亲自来与对方对峙，虽然把她当小白鼠但也给了她优渥的生活，她没理由去讨厌这样一个人。更何况，一切都来得太快，这个男人分明二十天前还在和她讨论如何写感谢信，今天突然就在病床上如同一具行尸走肉，任谁也要被吓到的。
致病菌的来源并未查清，也并非此时的重点。
佩林看向冲着童晓直直走过来的芬提斯，挡在了她身前。“人我带来了，但你得先告诉我你要对她做什么。”
“你本就知道我要做什么，人都带来了你就不要废话了，让开。”芬提斯开了口，童晓猛地抬起头——这个声音是那个医生！
芬提斯论体格肯定斗不过军人出身的佩林，但他也没心情和佩林缠斗。“佩林，你要是真的不想让我用她来救威利尔，你就压根不会带她来；既然你把人带来了，那说明你早已有了决定，不要心里一套嘴上一套。”
“我……可是……指挥官阁下不是这么安排的……”佩林犹豫道。威利尔之前和他交代的事情里就包括童晓，所以他也知道了童晓到底有多特殊——特殊到可以救一个被未知病菌感染的艾肯人。但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，威利尔交代让他保护好童晓，留在芬提斯身边继续完成秘密科研，那他就要做到，但是……
“威利尔都快死了你管他怎么安排的！他脑子不正常你脑子也不正常吗！”芬提斯吼了出来，去他的艾肯帝国！去他的免疫力！
佩林的犹豫自然还有另一层理由——他真的很喜欢童晓。虽然这份喜欢远远抵不上他对指挥官阁下的崇敬，但让他亲自把喜欢的姑娘送去做人体实验，他还是会犹豫，甚至想退缩。威利尔的安排无疑是最好的借口。
两人大眼瞪小眼地怒目而视，而童晓已经从他们简短的对话中知道了带自己来的理由——一个试病菌的牺牲品。如果她的身体能够产生抗体，那皆大欢喜；如果不能，那她就是威利尔的陪葬。
芬提斯一向表现得懒散而不着调，仿佛没什么事能挂在他心上；如今连他都恶狠狠地冲着佩林大吼大叫，那威利尔的现状可想而知。
就在佩林要向芬提斯屈服的前一秒，童晓开了口，“你们难道不应该先问一下我的意见吗？”
芬提斯第一次直接——而非透过玻璃——看向童晓。虽然很不想承认，但这种时候假惺惺地问一下实验品的意见，然后直接把人绑去做实验，在他看来已经没有必要了。
“很抱歉以这样一种方式认识你，”这种见面方式甚至比裸体更让人尴尬，芬提斯的语气也非常僵硬，“但你应该知道你没得选。”
童晓很想笑一笑来缓和气氛，但是她也紧张得面部肌肉失控，说出来的话硬梆梆的，像是块石头直直地砸在了地上。“我知道，所以我才要插话，因为我愿意当实验品，省得你们还在这里吵架。”
这下佩林吃惊地转头看她，“为什么？”
而芬提斯已经推开佩林一把拽走了童晓，他没工夫和佩林废话了，这每一分每一秒，都是威利尔流逝的生命。
病菌样本提取，生理盐水混合，胳膊消毒，胳膊加压突出静脉，针筒抽取液体，去除气栓。在注射的前一秒，芬提斯的动作停了下来，一只手捏住童晓下巴，把她因为害怕打针而转向另一边的脸扳了过来。
“你是不是间谍？这不会是你们攒的一个局吧？”他问道。
童晓给了他一个白眼，大哥，你自己都说了，艾肯帝国这么多年都找不到自己这种免疫力特殊的人，哪家间谍机构这么财大气粗啊，不拿自己往生化武器研究部卖个好价钱，而是来当间谍这种消耗品？
她轻蔑而不屑的态度让芬提斯觉得自己是个傻瓜。不再废话，芬提斯将那一管能够杀死任意一个艾肯人的液体，注入了她的胳膊静脉。接下来要做的，就是等待；她生，则威利尔生；她死，则威利尔死。
芬提斯逐渐冷静了下来，扭头看向病房里昏迷着的威利尔，心情复杂。童晓则用棉花团按压着注射点，二人一时间各怀心事。
“你为什么愿意当实验品？我记得你第一次来取样的时候，分明害怕得浑身发抖。你是个很怕死的人。”芬提斯问她。
注射点不再出血，童晓把手里的棉花团扔进垃圾桶，低着头看向地面——是的，没有人愿意做小白鼠，尤其是这种会死的小白鼠。“如果我没事，那我再告诉你为什么。反正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信。”
芬提斯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对的。自己最近被威利尔的情况逼得有些失去理智了，这种情况下不宜探究这些。
“祝你好运，也祝我们好运。”他犹豫了片刻，知道这样很虚伪，但是——
“作为一个医生，我还是要对你说，对不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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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家都知道皇家医学院副院长和远征军总指挥官年少相识，情感笃深。如今芬提斯亲自医治好友，看着他在病痛中喘息挣扎，这番痛苦想必也在折磨着自己的内心。
芬提斯的确很痛苦，他痛苦于自己一次次为那个选项而动心。只有呼吸机上一跳一跳的数字和心电图的规律波动，才能让他获得片刻的安宁。
他是医学世家莱因哈特家族的骄傲，他是拜洛奇生物学奖的获得者，他是皇家医学院的副院长，但归根结底，他是一名医生。艾肯医学的进步基于无数可怖和不人道的医学人体实验，芬提斯无意一边享受现代医学成果，一边指责前辈的残忍，但他确实反对毫无意义的医学实验——将每一次实验的牺牲最小化，将效果最大化，才是他的追求。
童晓对于整个艾肯帝国来说是特殊的。对她免疫系统的研究，虽然无法在一代人的时间里恢复艾肯人的免疫力，但她的存在就意味着希望不灭。虽然他一直在嘴上打击威利尔对恢复艾肯人免疫力的热情，但若他真的不在乎，便也不会冒险偷偷帮他。
经过初步的克隆人实验，芬提斯知道童晓的免疫系统并非全能，不能对所有的病菌和病毒都针对性地产生抗体，所以即便往她的身体里注射了这种未知病菌，他所能收获的，也许只是另一个病人，白白浪费了一条性命，也葬送了整个艾肯帝国的希望。
可如果不拿她来做人体实验……芬提斯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，十指紧紧地扯住头发——难道要他眼睁睁看着威利尔死吗？
佩林和赛拉维亚公主都不再问他威利尔还有多长时间，因为随便一个人都能感觉到他的情况越来越糟糕，没人愿意面对那个时间线。但作为主治医生，芬提斯心里一清二楚——如果医学院那边还不能筛选出特效药，威利尔活不到下个星期。
本来他可以选择用童晓的克隆人，但是很不巧地是前阵子威利尔出去巡视，让他销毁了全部的克隆人，现在再重新取样制造克隆人，再注射病菌等实验反应，一周的时间根本不够用。
安静的病房中，监控威利尔状况的仪器突然报警，显示长期的全身换血使他的心脏负担过重，需要减速换血。但是减速换血就意味着血液中病菌浓度又将加速上升。
管不了那许多了。芬提斯调低了血液流速，之后给佩林发了一条消息，“把童晓带来。”
这是一场诡异的身份调转。
童晓依稀记得自己刚到这个世界时，威利尔隔着医学实验室玻璃看她的那一眼。如今依旧是医学实验室，依旧是围观者与病人，但她没有想到，躺在病床上那个浑身接着检测仪器，昏迷不醒的人是威利尔。
童晓瞪大了眼睛，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，看向带她来的佩林，甚至不切实际地期望佩林告诉她这是个恶作剧。可佩林严肃且悲伤的面容告诉她这一切正如她所想。
“怎么会？”童晓只能问出来这三个字。她并非有多喜欢威利尔，但她也绝不希望威利尔死掉。
无论如何，这个男人在战场上派人把她捡了回去，在她被绑架时也亲自来与对方对峙，虽然把她当小白鼠但也给了她优渥的生活，她没理由去讨厌这样一个人。更何况，一切都来得太快，这个男人分明二十天前还在和她讨论如何写感谢信，今天突然就在病床上如同一具行尸走肉，任谁也要被吓到的。
致病菌的来源并未查清，也并非此时的重点。
佩林看向冲着童晓直直走过来的芬提斯，挡在了她身前。“人我带来了，但你得先告诉我你要对她做什么。”
“你本就知道我要做什么，人都带来了你就不要废话了，让开。”芬提斯开了口，童晓猛地抬起头——这个声音是那个医生！
芬提斯论体格肯定斗不过军人出身的佩林，但他也没心情和佩林缠斗。“佩林，你要是真的不想让我用她来救威利尔，你就压根不会带她来；既然你把人带来了，那说明你早已有了决定，不要心里一套嘴上一套。”
“我……可是……指挥官阁下不是这么安排的……”佩林犹豫道。威利尔之前和他交代的事情里就包括童晓，所以他也知道了童晓到底有多特殊——特殊到可以救一个被未知病菌感染的艾肯人。但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，威利尔交代让他保护好童晓，留在芬提斯身边继续完成秘密科研，那他就要做到，但是……
“威利尔都快死了你管他怎么安排的！他脑子不正常你脑子也不正常吗！”芬提斯吼了出来，去他的艾肯帝国！去他的免疫力！
佩林的犹豫自然还有另一层理由——他真的很喜欢童晓。虽然这份喜欢远远抵不上他对指挥官阁下的崇敬，但让他亲自把喜欢的姑娘送去做人体实验，他还是会犹豫，甚至想退缩。威利尔的安排无疑是最好的借口。
两人大眼瞪小眼地怒目而视，而童晓已经从他们简短的对话中知道了带自己来的理由——一个试病菌的牺牲品。如果她的身体能够产生抗体，那皆大欢喜；如果不能，那她就是威利尔的陪葬。
芬提斯一向表现得懒散而不着调，仿佛没什么事能挂在他心上；如今连他都恶狠狠地冲着佩林大吼大叫，那威利尔的现状可想而知。
就在佩林要向芬提斯屈服的前一秒，童晓开了口，“你们难道不应该先问一下我的意见吗？”
芬提斯第一次直接——而非透过玻璃——看向童晓。虽然很不想承认，但这种时候假惺惺地问一下实验品的意见，然后直接把人绑去做实验，在他看来已经没有必要了。
“很抱歉以这样一种方式认识你，”这种见面方式甚至比裸体更让人尴尬，芬提斯的语气也非常僵硬，“但你应该知道你没得选。”
童晓很想笑一笑来缓和气氛，但是她也紧张得面部肌肉失控，说出来的话硬梆梆的，像是块石头直直地砸在了地上。“我知道，所以我才要插话，因为我愿意当实验品，省得你们还在这里吵架。”
这下佩林吃惊地转头看她，“为什么？”
而芬提斯已经推开佩林一把拽走了童晓，他没工夫和佩林废话了，这每一分每一秒，都是威利尔流逝的生命。
病菌样本提取，生理盐水混合，胳膊消毒，胳膊加压突出静脉，针筒抽取液体，去除气栓。在注射的前一秒，芬提斯的动作停了下来，一只手捏住童晓下巴，把她因为害怕打针而转向另一边的脸扳了过来。
“你是不是间谍？这不会是你们攒的一个局吧？”他问道。
童晓给了他一个白眼，大哥，你自己都说了，艾肯帝国这么多年都找不到自己这种免疫力特殊的人，哪家间谍机构这么财大气粗啊，不拿自己往生化武器研究部卖个好价钱，而是来当间谍这种消耗品？
她轻蔑而不屑的态度让芬提斯觉得自己是个傻瓜。不再废话，芬提斯将那一管能够杀死任意一个艾肯人的液体，注入了她的胳膊静脉。接下来要做的，就是等待；她生，则威利尔生；她死，则威利尔死。
芬提斯逐渐冷静了下来，扭头看向病房里昏迷着的威利尔，心情复杂。童晓则用棉花团按压着注射点，二人一时间各怀心事。
“你为什么愿意当实验品？我记得你第一次来取样的时候，分明害怕得浑身发抖。你是个很怕死的人。”芬提斯问她。
注射点不再出血，童晓把手里的棉花团扔进垃圾桶，低着头看向地面——是的，没有人愿意做小白鼠，尤其是这种会死的小白鼠。“如果我没事，那我再告诉你为什么。反正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信。”
芬提斯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对的。自己最近被威利尔的情况逼得有些失去理智了，这种情况下不宜探究这些。
“祝你好运，也祝我们好运。”他犹豫了片刻，知道这样很虚伪，但是——
“作为一个医生，我还是要对你说，对不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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